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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天改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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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天改命

這是魏辭盈第一次見到大梁的長公主,卻不知為何對她抱有強烈的恨意。她悄然接近那華貴的帳幔,門前兩名英姿颯爽的女侍嚴陣以待,攔住了她。

她謊稱自己的姐姐被江寧府巡鹽道楊志才強擄作妾,苦苦哀求,希望請長公主幫忙主持公道。侍從入內稟報,魏辭盈鎮定自若,深信此言必能動搖長公主之心。

世人都道,長公主乃是一位豪氣淩雲的奇女子,定不會對此等惡行袖手旁觀。況且那楊志才乃是楊家的子弟,屬太子黨羽,太子與長公主素來不睦,她怎會錯過這樣一個打太子臉面的機會呢?

果不其然,魏辭盈被引入帳內,香霧繚繞,帳子正中擺放著一張虎皮寬椅,毛色油光滑亮,栩栩如生,似真虎酣睡。

“你有何冤屈,欲告於本公主?”

自那座椅背靠的圍帳後,傳來慵懶明媚的聲音,長公主緩緩走出。魏辭盈擡頭望去,她華貴之姿令人矚目,帶著三分淺淡的微笑,眼神如佛祖神像慈悲關懷,身材窈窕挺拔,一舉一動皆透露著高貴氣質。

她只楞了片刻,心念一動,手中短刀已出,直奔長公主而去。

只見她驚恐地瞪大了雙眼,下意識地向後避去,躲閃靈巧,隱隱能夠看出她武功不淺。

帳後隱隱傳來急促靠近的腳步聲,魏辭盈用力向前跨出一大步,短刀連連揮舞,卻屢次被她躲開。

她急得漲紅了臉,全身的鮮血湧向大腦。忽地,她不知從哪兒得來了一陣力氣,在長公主又一次成功躲避後,迅速轉動手腕,趁她不備之時,將短刀狠狠地插進她的脖頸!

伴著長公主一聲淒厲的痛呼,鮮血噴湧而出,染紅了長公主的華裳,也染紅了魏辭盈的雙眼。

她劫後餘生般,看向長公主的眼睛,心頭卻被那雙明眸中的淚水深深刺痛,她莫名感到眼眶濕潤起來,死死握住刀柄的手也隨之驟然滑落。

隨即,帳內外侍從蜂擁而至,他們的佩劍閃著凜冽寒光,映照著魏辭盈顫抖的身影。她看著長公主緩緩向後倒下,倒在那張生動的虎皮毯上,在一陣痛苦的吸氣聲後,終於閉上了眼睛。

奇怪的是,她並沒有感到快意。她原以為這就是命運為她指引的方向,她前十六年人生便是為了這一時刻。

可如今,她心底壓抑的恐懼卻愈演愈烈,仿佛沈睡多年的猛獸,被血腥味驚醒,長著血盆大口,企圖將她一口吞下。

她的眼前瞬間閃過無數片段,有些是她親身經歷的,有些則是完全陌生的。然而,這些畫面中所有人似乎都生活在烈火之中,火焰將他們的肌膚燒焦,濃煙將他們的喉嚨堵塞,最後在她的眼前留下一堆灰燼。

她猛然看向四周,盯著一支冷光冽冽的劍梢,猛地撲過去,聽著利刃刺穿胸膛血肉的鈍響,眼前的灰燼瞬間飛散,無邊的黑暗吞沒了一切。

她沒有感覺到疼痛,也沒有感受到絕望,似乎五感盡失,如行屍走肉般漂浮在黑水之中,不斷向海底沈去。

可是為什麽耳邊會有哭聲?那哭聲越來越清晰,她聽清,那不只是一個人在哭泣。她熟悉的、她不熟悉的、年邁的、稚嫩的泣聲此起彼伏,恍若一把把利劍,將她切成碎片。

那些烈火熊熊燃燒起來,蔓延到大梁的土地上,每一寸都燃燒著戰火。那些驚恐絕望的哭聲遍布九州,大梁的百姓們倒在鐵蹄之下。

她分明已經完成使命,為何還會有這麽多人在哭?為何人們還是活在水深火熱之中?

那嘈嘈切切的哭聲當中,有一個沙啞的男聲格外刺耳。她努力回憶,卻無法辨認其身份。只是他一直在哭,他的哭聲比其他人都要低沈,好像比所有人都要痛苦。

那痛苦穿越深海中的萬丈深淵,精確地擊中她的心底,她喪失的感覺頓時回爐,難以忍受的痛苦,與他一樣的痛苦不停地折磨著她。

她張了張嘴,想說“別哭”,對他也對自己說一句“別哭”,可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。

她徒勞地張著嘴巴,任由冰冷的海水倒灌進喉嚨,深深的懊悔淹沒了其他感受,試圖要將她的身軀撕裂。

她只能在心底默念:請再給我一次機會,讓我重來一次吧。

……

魏辭盈時常覺得,自己的人生已經足夠幸福:家庭雖不算大富大貴,生活卻十分和美;有一位通情達理的父親,一位慈愛賢惠的母親;兄弟姐妹雖志趣不同,也算得其樂融融。

她也曾無數次告訴自己,這樣度過一生,已屬幸運。可是,心底如鬼影般時隱時現的恐懼,使她時常自夢魘中驚醒。

她愈是想要努力忽視,就愈是難以忘懷;愈是下定決心平凡度日,便愈是心神不寧。仿佛她自出生之日起便一直在等待什麽,為此,其他任何人和事都變得不覆重要。

崇德二十四年六月,當聽聞皇帝即將巡游長江的消息時,魏辭盈的心跳變得飛快,她無法忽視心底的惴惴不安與躍躍欲試,似覺命運之輪已然轉動。

她提前藏身與碼頭樹林深處,待皇帝一行到來時,搭弓拉箭,瞄準皇帝身旁,那位身著黑金龍紋錦袍的太子。

她自十歲便開始練習射箭,近幾年間,她連私塾也不再前往,一門心思撲在練習箭術上,如今稱得上技藝精湛,百發百中。

此刻她的手臂激動得微微顫抖,耳畔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告訴她:殺了太子,你就可以過上普通人一樣生活,天下便永遠太平了。

箭矢在弓弦的松釋之下,猶如一道銀色的閃電劃破白晝。弓弦的回響在空氣中震蕩,激起一圈圈漣漪。箭身帶著她堅定的意志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出。

箭矢的尖端閃爍著寒光,劃破空氣的瞬間,發出尖銳的呼嘯聲,仿佛是猛獸在呼嘯,在樹林寂靜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。它的軌跡筆直而穩定,如同流星劃過天際,帶著不可阻擋的力量和決心。

隨著箭矢的飛馳,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它牽引著,形成了一道細微的漩渦。箭矢尾部的羽毛在風中輕輕搖曳,宛如飛蛾撲火,毅然決然。

那支箭最終狠狠地紮入太子的背上,發出沈悶而有力的撞擊聲,太子應聲倒地。隨之而來的是人群中突然爆發的驚呼,還有侍衛飛馳而來的身影。

魏辭盈早已將碼頭的地形摸清楚,邁著輕松的步伐,一刻也不停地向外退去。漸漸地,她的四周只剩下飽經風霜的古樹,樹幹之間,依稀可以看到遠處江面上升起的沖天水柱。

太子遇刺之事震動朝野,她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暢快。盡管父親因此受到處罰,降為知縣,可他們一家人依舊團聚在一起。

不久,五皇子方衍舟被立為新太子,政局似乎並未因太子之死而突生動蕩。

兩年後,崇德皇帝駕崩,五皇子即位。即位後第一道旨意,便是摒棄門第之分,平等取士。

只是新政未穩,長公主便率領晟淮府二十萬大軍叛亂了。傳聞說,因在處理世家大族的態度上,長公主與皇帝意見不合,故而起兵謀反。

同時,世族因不滿新帝削弱其勢力,密謀將皇帝囚禁於宮中,偽造禪位詔書,將先帝年僅五歲的第八子扶上皇位,由丞相楊峻總攬朝政。

晟淮府的鐵騎踏入魏家時,魏辭盈楞在廊下,看著家人一個個倒下,第一次明白什麽叫血流成河。西北特制的彎刀劃破她的喉嚨時,她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個被軟禁在宮中的廢帝。

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樣無力?魏辭盈突然很想當面問問他,畢竟他如今的處境,與自己當年的一支冷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。

有人說,廢帝還被禁在宮裏,世族長老們命人好吃好喝地供養著。也有人說,廢帝早已被世家殺害,以絕後患。

然而,無論是哪一種情形,不得不承認的是,京城中的那座皇宮很快就要改換主人了。長公主的軍隊所到之處,如風卷殘雲,勢如破竹,先鋒軍隊已經開始攻打京城守軍。所有人都知道,他們很快便能破城。而一個傀儡皇帝,與一群貪生怕死的貴族子弟,沒有絲毫還手之力。

魏辭盈曾多次思考過,當年刺殺太子之事究竟是對是錯。如今她終於明白,自己當年之舉,雖令太子斃命,卻未能改變天下大勢。甚至,沒有太子的權勢壓制風頭正盛的世家大族,反而令他們愈發有恃無恐。

那個可憐的廢帝,便是在這樣舉步維艱的情形之下,接過皇帝的位置,努力想要改變政局。可惜,時不與人,饒是他有著多麽宏偉的壯志,最終也越不過這重重高山。

叛軍離去,魏辭盈在一片死寂之中,緩緩地閉上雙眼。她從未覺得如此疲憊過,仿佛無數人命運的重壓都沈在肩上。她在黑暗中努力擡起頭來,卻看到自己的肩上赫然坐著許多個自己。

她們都在哭泣,無力地哭泣,頹然地哭泣,痛徹心扉地哭泣,臉上流淌著血淚。她們一起向著無底深淵下沈,深淵底部隱隱回蕩著她們的哭聲,陰森而淒冷。

她幾乎就想在這深淵之中睡去,可是閉上眼睛,那個廢帝的樣子卻赫然出現在眼前,她幾乎不敢直視他哀戚的眼睛。

是自己害死了他,魏辭盈倒吸一口氣,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資格就這樣睡去。她的一支冷箭改變了他的命運,她怎麽能就這樣不管不顧,任由他跌入地獄?

她虔誠地祈求上蒼:請再給我一次挽救所有人命運的機會吧!這一次,我一定能夠成功。

隨著心底的默念,她的四肢又重新充滿了力量,身體輕盈如羽,肩上的重擔漸漸消失,喉嚨中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。

她張了張嘴,一聲嬰兒的啼哭驟然劃破天際——崇德八年夏,江寧知府魏齊源喜得一女,取名為“辭盈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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